第六章 不动之动
看着坦荡无私展示自己刀法的胡斐,郑龙不禁对眼前这个慷慨豪迈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。要知道,即便是自己的时代,像这种看家本领,各门派也是会有所保留的,而自己与胡斐只是刚认识了不到两个时辰,胡斐却倾囊相授,这份胸襟和气度,即便是相比武学宗师也丝毫不遑多让。
这个年轻人,不简单啊!
恍惚间,郑龙仿佛又回到了战争年代的峥嵘岁月,他和那些已经马革裹尸的好兄弟们,彼此毫无保留地交流自己的武学,只求在战场上能够奋勇杀敌、保家卫国,只求兄弟们能够安然无恙、全身而还。
一瞬间,郑龙的眼眶有些湿润了。
看到郑龙的样子,胡斐的心中忽然大受震撼,眼前的男人,虽然看上去不到弱冠之年,但所表现的举止、武艺却仿佛是一个德高望重、莫敢仰视的武林前辈。而他刚才的神情,胡斐上一次见到,是在苗疆女英雄霍青桐挫败清军西北大军的庆功宴上,一个坐在篝火边喝着酒的老兵的眼中。
郑龙强定了定神,他接过胡斐的单刀:“兄弟,年轻一辈中,你的身手确实是数一数二。不过……我想了一下……这招‘缠身摘心刀’如果在步法上稍微调整一下,似乎更好?”
说罢,郑龙也是一个缠头运起刀势、催动内力,但他并没有像胡斐那样立即迈步而出,而是渊渟岳峙、凝力不动,但胡斐分明感觉到,郑龙的脚步虽没有动,但他的重心却缓缓向前——不动的脚步、移动的重心,就如同一张强弓蓄满了力道,当郑龙刀、步齐出,澎湃凌厉的刀气竟凌空将熊熊烈火在一瞬间一分为二!
而在强大惯性的催动下,郑龙顺着这股劲力,以极强的加速度,如大鸟般凌空回旋,又是一招“八方藏刀式”,当一道柔和的月光落下,院落的土墙上形成了“爻”一样的四条纵横交错的刀痕!
紧接着,郑龙又由快而慢,凌厉的眼神虎视眈眈,再次蓄势,模仿着胡斐的刀法,闭门铁扇、沙鸥掠波、鹞子翻身、怀中抱月……刚与柔、动与静……整套胡家刀法在郑龙手中真正连贯了起来!
“鸳鸯连环,不动之动!”胡斐激动地站了起来,一瞬间竟然眼泪直流、双手颤抖。
原来,胡斐自幼父母双亡,他和父母唯一的联系,就是父亲“辽东大侠”胡一刀留下的《胡家刀法》。可惜,刀法最后,也是最关键的地方不知何故缺失了两页关键的心法,只留下了写在这章的首页标题“鸳鸯连环,不动之动”,饶是胡斐悟性过人,也只能猜到这套心法讲的是如何将胡家刀法的两大杀招“八方藏刀式”与“缠身摘心刀”连缀起来,让强大的刀势源源不断的秘诀,可无论胡斐如何试验,这两招却怎么都无法完美地联结。
究其原因,“杀招”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内力,力与力之间,如果不借助一定的“势”和惯性,很难一直保持强悍的杀伤力。虽然在回疆战场上,面对一般的士兵,胡斐可谓是游刃有余,可他知道——一旦遇到像“火手判官”张召重这样擅长以柔克刚的朝廷一流高手,抓住自己力竭的间隙,自己必死无疑!
而这个男人,仅仅是初学乍练,就像当年创出胡家刀法的先人一般,重新找到了这门绝世武功的关键。
胡斐知道——从这一刻开始,他真正步入了一流高手之境!
他走到郑龙面前,抱拳深深鞠了一躬,郑龙笑着扶起了他,就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般。
从冷月高悬,一直到鸡鸣日升,郑龙与胡斐剖腹见心,说起了自己的故事。
四十多年前,当时统治中原的宋朝内忧外患一齐爆发,宋朝奉行的是“强干弱枝重文轻武”的国策,这么做的原因,恰恰是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是武将出身,靠军队政变得到的皇位,自然要防止别人走他的老路。所以,在“杯酒释兵权”,兵不血刃解除了各地节度使的军权后,宋朝统治者一方面重用文臣、贬抑武将,一方面又不断抽调地方精锐部队充实中yang禁军,由皇帝直接统率。
重用文臣,固然促进了宋朝文化的繁荣,诞生了苏轼、苏洵、苏辙、曾巩、欧阳修等一大批彪炳史册的名臣,可庞大的官僚机构令宋朝的财政苦不堪言。强大的百万禁军固然压得地方势力噤若寒蝉,但一来,抽调地方精锐让边军脆弱不堪,使得虎视眈眈的四方强邻——蒙古、清朝、西夏、契丹、吐蕃……趁机坐大。武功盖世、雄才伟略的北宋太祖赵匡胤驾崩后,宋朝的军事实力江河日下,再也没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。
更重要的是,北宋的中yang禁军即便是人数最少时,也多达八十六万。不同于唐太宗实行的“兵农合一”——军队农忙时务农,农闲时训练。朝廷并不养兵,而是把养兵的成本均摊给每一个农户。宋朝的禁军,全部都是职业军人。这八十六万张嘴,每年都要耗掉宋朝财政的三分之二,再加上供养文官的钱,为了充实国库,朝廷不断加重对百姓的盘剥,加上天灾人祸,导致家破人亡、一贫如洗的流民日益增多。
乱世出英雄,很快,百万流民在“闯王”高迎祥、“闯将”李自成的带领下,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起义怒潮。流民军席卷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河北、江苏、安徽、浙江等地,朝野震惊。
面对节节胜利的流民军,朝廷在枢密院副枢密使袁崇焕的建议下,以高官厚禄,企图招安高迎祥、李自成。高迎祥本是山东郓城县的小吏,绰号“及时雨”,平素就挥金如土,结交黑白两道的豪杰。后来,因为误杀了自己的妾室阎婆惜,不得已造反,高迎祥早就想被朝廷招安,从而封侯拜将,从山贼草寇一跃成为朝廷高官,毕竟宋朝“官、吏”二者泾渭分明,小吏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官僚,这种“跃龙门”的机会可谓是绝无仅有,高迎祥焉能不心动?所谓“为民请命”“替天行道”,不过是他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政治资本罢了。
不过,李自成虽然也是安徽滁州的一个驿卒,因为朝廷缩减开支被裁,难以为生,这才逼上梁山。但智勇双全的李自成非常清醒,力劝高迎祥不要接受。可利令智昏的高迎祥哪里听得进这一套,他乐不可支地接受了袁崇焕的招安,成为了他手下的第一大将。
在接下来的岁月里,高迎祥跟随袁崇焕出征北线,在宁远、锦州一带大破清朝两代帝王爱新觉罗·努尔哈赤、爱新觉罗·皇太极,宁远大战时,李自成更是一炮打中努尔哈赤,令其身受重伤、一命呜呼。
可惜,由于小人进谗,再加上宋徽宗生性多疑,更何况宋朝“重文轻武”,立下赫赫战功的袁崇焕很快招到了朝廷的猜忌,再加上皇太极的反间计,宋徽宗最终将袁崇焕下狱,最后凌迟处死。
袁崇焕死前悲愤莫名、气冲斗牛,他让行刑的刽子手把自己的眼睛挂在京师的玄武门前,他早已洞悉了未来,深知李自成绝非池中之物,他要亲眼看着李自成打进汴梁城!
幸而袁崇焕的家将冒死救下了他的儿子袁承志,并被华山派混元宗掌门“神剑仙猿”穆人清收为弟子,最终成长为一代大侠。
袁崇焕死后,高迎祥也难逃“兔死狗烹”的命运,他先是被贬往湖州任知州,送行的时候,宰相蔡京设宴相送,在酒菜里下了慢药。当高迎祥乘坐的客舟行驶在太湖的江面上时,郁郁寡欢的高迎祥正在船头饮酒赏月、聊以排遣,此时药性发作,高迎祥腹痛难忍,一个失足,掉入湖中,等到再次浮上来时,已然是一具青紫肿胀、面目全非的尸体了。
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,这句话用来形容高迎祥的生与死,可谓再贴切不过!
至于李自成,在宁远、宁锦大胜后,李自成坚拒朝廷的封赏,回到滁州务农,实则是联络旧部、结交豪杰、积蓄力量。当高迎祥身死的噩耗传来时,李自成拍案而起,接过高迎祥“闯王”的名号,顷刻间几十万流民群起响应,中原大地战火重燃!
此时的李自成身经百战,早已今非昔比,他文有李岩,武有胡、苗、田、范四大将军,而武将中排名第一的,除了统帅刘宗敏,便是胡斐的生父辽东大侠胡一刀。
袁崇焕死后,北宋朝廷再无名将,李自成势如破竹,仅仅三个月便兵临京师汴梁城下。宋徽宗不愿担下“亡国之君”的名声,便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宋钦宗。
不过,这对李自成而言,也没什么差别,他抓住了徽、钦二宗,凌迟处死,把宫中的女子全部充当军妓,自封大顺皇帝。
“汴梁三月正繁华。行路见双娃。遍体一身明锦,遮尘满面乌纱。车鞍似水,留伊无故,去落谁家。”当时的汴梁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国际化大都会,人口百万,名流云集,转战四方的流民军哪里见过如此璀璨的繁华景象?很快,羡慕变成了贪婪,贪婪变成了杀戮,失控的流民军在汴梁城内杀人越货、**掳掠,很快,昔日繁华汴京成为了人间地狱。
而李自成呢?此时也是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,他霸占了当时的“天下第一美人”,北宋山海关指挥使、平西伯、殿前都虞候吴三桂的姬妾陈圆圆。听到消息的吴三桂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,率山海关的边军剃发降清,在满清摄政王爱新觉罗·多尔衮的指挥下,吴三桂一路杀向京师,打得被金银酒色腐蚀的流民军溃败如水,李自成战败,退出汴京,率军在河南、陕西抗击。最后,在湖北通山九宫山元帝庙面对吴三桂大军,跳崖而死。
而李自成的旧部——李岩和胡、苗、田、范四大将军则流落江湖,当胡斐出生时,其父“辽东大侠”胡一刀早已死于江湖仇杀,只留下家传刀法的秘籍,胡斐武功有成,边行走江湖,想要找到杀父仇人。一代枭雄的风云故事,就这样烟消云散了,其兴也勃,其亡也忽。
